立足發(fā)展階段 把握經濟走勢(經濟形勢專家談)
今年以來，我國經濟下行壓力加大，經濟增速進一步回落。對此既不能反應過度，也不能掉以輕心。只有立足我國發(fā)展階段來分析經濟增速、潛在經濟增長率和經濟增長動力等問題，有針對性地采取措施，才能避免經濟增長的大起大落，保持經濟更長時間的平穩(wěn)較快發(fā)展。
反對盲目追求和攀比GDP，也不可忽視GDP
經濟增速回落是由多種原因造成的，從學術界的分析看，主要有以下原因：主動宏觀調控的結果；主動轉變經濟發(fā)展方式、調整經濟結構的結果；外需低迷、出口不振，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還在發(fā)酵；國內消費動力不足、投資需求不旺；資源、環(huán)境、勞動力供給等約束強化，潛在經濟增長率下移；企業(yè)經營困難，各種成本上升，資金緊張，市場需求疲軟；經濟增速回落有慣性。應當說，這些原因都存在，但可能還有一個原因，即一些地方在反對盲目追求和攀比GDP的過程中出現(xiàn)了忽視GDP、淡化GDP的傾向，不再下大力去做好經濟工作。這是值得高度重視的。
為什么不可忽視GDP？GDP是一個國家或地區(qū)在一定時期內，所有常住單位參與生產和服務活動所形成的增加值。物質資料生產以及相關的生產性和生活性服務活動，是一個社會賴以生存和穩(wěn)定發(fā)展的實體經濟基礎。當然，在現(xiàn)實經濟運行中，GDP增長速度不能太高。新中國成立以來，我國經濟增長曾幾次出現(xiàn)“大起大落”現(xiàn)象�！按笃鸫舐洹钡囊褪恰按笃稹保驗榻洕鲩L速度過高、過急、過快的“大起”，會很快產生“四高”問題，即高能耗、高物耗、高污染、高通脹，很快造成對經濟正常運行所需要的各種均衡關系的破壞，進而導致經濟增長速度的“大落”。因此，反對GDP崇拜、反對盲目追求和攀比GDP是正確的。但也應明確，GDP增長速度也不能太低。如果太低，也會帶來一系列問題。其一，會給居民收入增長和人民生活帶來困難。因為GDP是改善人民生活的物質基礎，GDP“蛋糕”做大了，不一定就能分好；但如果“蛋糕”做不大，就更難分好。其二，會使財政收入受到影響。如果財政收入大幅下降，則需要財政支持的經濟結構調整、社會事業(yè)發(fā)展、社會保障建設都會受到影響。其三，影響企業(yè)經營環(huán)境。較低的GDP增長速度，從需求面反映市場需求疲軟，影響企業(yè)的生產和銷售，影響就業(yè)的擴大�？偟目�，經濟增速過高會惡化經濟結構，增速太低也會惡化經濟結構；經濟增速過高難以持續(xù)，增速太低也難以持續(xù)。因此，應保持適度的經濟增速。
在現(xiàn)階段提出“穩(wěn)增長”，保持適度的經濟增速，不是簡單地放松宏觀調控政策，不是重返“高增長”，更不是回歸GDP崇拜，而是在新形勢下向各級政府提出新的更高的要求。這就是“穩(wěn)增長”要與轉方式、調結構、控物價、抓改革、惠民生相結合，努力實現(xiàn)科學發(fā)展。
潛在經濟增長率下移應保持一個漸進的過程
經濟增長速度以多高為宜？這涉及潛在經濟增長率的把握問題。改革開放30多年來，我國經濟以近兩位數(shù)增長，現(xiàn)在進入潛在經濟增長率下移的新階段。進入這個階段，有三個問題需要討論。
第一，潛在經濟增長率的下移是一個突變過程，還是一個可以漸進的過程。
有學者提出，2013—2017年我國潛在經濟增長率將由10%的高速降到6%—7%的中速，明顯下一個大臺階。然而從國際經驗看，不同國家因地域大小、人口多少、資源稟賦、國內外環(huán)境條件等不同，潛在經濟增長率的下移表現(xiàn)為不同的情況。有的國家表現(xiàn)為突變過程。如日本，GDP年均增長從1960—1973年的9.7%明顯下降到1974—1991年的4.1%，又顯著下降到1992—2011年的0.7%。有的國家表現(xiàn)為相對平穩(wěn)的漸進過程。如韓國，GDP年均增長從1963—1979年的9.5%略下降到1980—1997年的8.2%。有的國家潛在經濟增長率下移后，在一定時期隨著科技發(fā)展等因素的推動，還可能重新上移。如美國，20世紀90年代，在以信息產業(yè)為代表的新技術革命推動下，潛在經濟增長率又有所上升。
每個時期潛在經濟增長率究竟是多少，難以給出精確的測算。在宏觀調控實踐中，這是一個經驗把握問題。對潛在經濟增長率的下移，社會各方面(政府、企業(yè)、個人)都有一個適應的過程。為了避免帶來經濟和社會的震蕩，宏觀調控應力求使經濟增長率的下移成為一個漸進的過程。比如，由高速(10%)先降到中高速(8%—10%)，再降到中速(7%—9%)，再降到中低速(6%—8%)和低速(5%以下)等，分階段地進行。當然，現(xiàn)實經濟生活不會完全按照人們的主觀意志運行，但人們可以盡可能地使經濟增長率下落得平緩。特別是對于我國這樣一個地域遼闊、人口眾多的國家來說，國內需求的回旋余地較大，工業(yè)化、城鎮(zhèn)化發(fā)展有一個逐步推進的過程，有條件使?jié)撛诮洕鲩L率的下移平滑化。
第二，潛在經濟增長率下移過程中，對其上限、下限下移的把握可不可以不對稱。
改革開放以來的30多年，我國的趨勢增長率大體處于8%—12%區(qū)間，即上限為12%，下限為8%。潛在經濟增長率下移時，并非上限、下限同時下移。最近一個時期，在宏觀調控的實際把握中可以首先將其上限下移2個百分點，即降為10%以內，而下限8%則可暫時不動。這是因為過去我們的主要問題是經濟增長往往容易沖出10%。而實踐表明，經濟增長率沖出10%，就會使經濟運行出現(xiàn)偏快或過熱的狀況而難以為繼�，F(xiàn)在，從資源、能源、環(huán)境等約束不斷強化的實際出發(fā)，我們首先應該把經濟增長率的上限降下來，把握在10%以內比較妥當。
多年來的實踐還表明，經濟增長率8%是我國目前經濟發(fā)展階段的一個底線。若低于8%，如在國際金融危機影響下，2008年第四季度和2009年第一季度我國GDP增長率分別下降到7.6%和6.6%，就會給企業(yè)生產和城鄉(xiāng)就業(yè)帶來嚴重困難，使全國財政收入出現(xiàn)負增長。今年第一季度GDP增長率降到8.1%，各方面也立即感到經濟下行的壓力，企業(yè)經營和國家財政收入再度緊張。
由此可以得出結論，在宏觀調控的實際操作中，當經濟增長率沖出10%時，就應實行適度的緊縮性政策；當經濟增長率低于8%時，就應實行適度的寬松性政策；當經濟增長率處于9%左右的區(qū)間時，經濟運行狀況良好，可實行中性政策。如果說我們過去在宏觀調控中經常要把握好經濟增長率的“峰位”，防止“大起”，那么，今后在潛在經濟增長率下移過程中，則要特別關注經濟增長率的“谷位”，防止“大落”。
第三，潛在經濟增長率下移過程中，經濟增速是不是一年比一年低。
在潛在經濟增長率下移過程中，年度經濟增長率并不一定是直線下落的，也就是說并不一定是一年比一年低，年度間仍會有高低波動。比如，國內外許多經濟預測機構預測2012年中國經濟增長率會比2011年低，但在預測2013年時，一般都認為會比2012年略高。為什么2013年中國經濟增長率有可能比2012年略高？這需要簡單回顧一下2008年應對國際金融危機沖擊以來我國宏觀調控側重點由“保增長”到“穩(wěn)物價”再到近期轉為“穩(wěn)增長”的過程。2008年下半年至2010年的兩年半期間，為了迅速扭轉經濟增速明顯下滑趨勢，宏觀調控的側重點是“保增長”。2010年，經濟增長率回升到10.4%。隨著經濟回升和貨幣信貸超常增長，從2010年1月起，物價開始新一輪逐月攀升。在此背景下，2010年12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把穩(wěn)定價格總水平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。在“穩(wěn)物價”的努力下，2011年7月物價漲幅攀升到6.5%的峰值后，逐月回落至2011年12月的4.1%。進入2012年，物價漲幅繼續(xù)回落，6月份回落至2.2%，這就為防止經濟增速過度下滑、宏觀調控實施適度寬松的微調留出了一定的空間。2012年5月，當經濟增速出現(xiàn)明顯下降時，又提出宏觀調控要把穩(wěn)增長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。由此，一系列相關措施出臺，包括擴大內需、促進消費、鼓勵投資、推進“十二五”規(guī)劃項目的實施、結構性減稅、降低存款準備金率、下調存貸款利率等。與2008年至2010年的“一攬子”刺激計劃相比，這次的刺激力度不需要那么大。這樣，如果國內外經濟環(huán)境沒有重大的意外沖擊，今年下半年經濟增速有望進入小幅回升通道，明年經濟增速有望略高于今年。
擴大內需應重視消費，但不可忽視投資
有學者提出，改革開放以來，我國經濟的高速增長主要是靠投資拉動的，這種增長的動力結構不可持續(xù)，必須改變。如果說“近10年來”我國經濟的高速增長主要是靠投資拉動的，這種增長的動力結構需要改變，這是正確的。但如果說“改革開放以來”我國經濟的高速增長“一直”是主要靠投資拉動的，則不符合實際情況。從我國消費、投資、凈出口三大需求對GDP增長的貢獻率和拉動的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看，1979—2001年的23年間，除了1993、1994、1995年，其他20年都是消費的貢獻率和拉動大于投資的貢獻率和拉動，只是從2002年起至2011年的近10年間(2005年除外)，投資的貢獻率和拉動才大于消費的貢獻率和拉動。
近10年來，投資的貢獻率和拉動連續(xù)大于消費的貢獻率和拉動，主要是城鎮(zhèn)化加快發(fā)展的結果。城鎮(zhèn)化加快發(fā)展，既會帶動消費上升，也會帶動投資上升，但相比之下，對投資的帶動更大。這也反映在支出法GDP總量中，投資所占的比重即投資率不斷上升，而消費所占的比重即消費率連續(xù)下降。所以，在近10年來的經濟增長中，投資的貢獻率和拉動連續(xù)大于消費的貢獻率和拉動，有一定的客觀必然性。但投資率過高、消費率過低，是不可持續(xù)的。我國還處于城鎮(zhèn)化的中期，還要經歷一段較長時間的城鎮(zhèn)化過程。這是我國發(fā)展的一個階段性特征。城鎮(zhèn)化的發(fā)展特別是城鎮(zhèn)化質量的提高，需要適度的投資。同時，轉方式、調結構、惠民生也需要一定的投資。比如，企業(yè)進行技術創(chuàng)新改造和設備更新、提升產品質量和經營效益，發(fā)展戰(zhàn)略性新興產業(yè)，加強節(jié)能減排、環(huán)境治理，發(fā)展現(xiàn)代農業(yè)，加強科學、教育、文化、衛(wèi)生等社會事業(yè)的基礎設施建設，加強保障房等民生工程建設等，都需要一定的投資。
我國經濟發(fā)展應堅持擴大國內需求特別是消費需求的方針，促進經濟增長向依靠消費、投資、出口協(xié)調拉動轉變。據(jù)此，我們應重視消費，但不可忽視投資。適度的投資仍然是一定時期內我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。同時，應重視改善投資結構，提高投資效率，擴大投資資金來源，充分發(fā)揮市場配置資源的基礎性作用，充分發(fā)揮民間投資的作用�！板X從哪里來，用到哪里去”，對我們做好經濟工作提出了更高要求。(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、經濟學部副主任 劉樹成)
